“既然你都知道她来历不简单,更不该接受她这么大手笔的馈赠!”
温子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焦虑。
“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吗?
若是不肯收她的钱,咱们这班子能这么红?”
班主讪讪地丢下烟杆,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小楼,咱们别管她什么目的,只管唱好自己的戏。
横竖咱们这种贱命,还有什么好让人家利用的!
要是没有他,我早就饿死了。”
温子墨哑然。
的确,班主说的没有错,他们这种人,不过是出身下贱的戏子,又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呢?
若说那女子是别有所图,可从头到尾,她不曾要求他们做过任何事,反倒花了大价钱捧红了他们。
可是,让他就这样不管,实在是不安心。
他总是有一种直觉,这个女人很不简单,而且,她的目的也不会简单!
她明明对戏不感兴趣,却每场戏都必定在雅间听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他这样的戏子,别人喜欢的时候叫一声温老板,不高兴了,比泥巴还要下贱。
根本什么人都惹不起,若是这女人带来什么麻烦,该怎么办——温子墨心中最担心的便是这一点。
反正像他们这些人不管是福还是祸只能顺着。
“哥哥,你不要这样说她!上次我病发作了,若不是她请大夫给我看病,我现在都没命在了!”
这时候,突然幔帐微动,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女。
这少女是难得的美丽,桃花小脸,秋水明眸,穿着一条素净的裙子,面上却是开朗的笑容。
暗淡的房间她的出现,仿佛带进来一阵清新的阳光,一下子整个屋子都被照亮了。
连那老眼昏花的班主都露出惊艳的神情。温子墨不由恼怒,道:“你身子还没好,为什么跑出来了?”
翠儿吐了吐舌头,道:“我总是在床上躺着,躺的都要发霉了。”
温子墨看着她,原本无情的眼中现出一丝柔软,道:“傻丫头,大夫说了,你应当好好卧床歇息,才能——”
班主的脸上就露出嫌恶的神情,他的戏班子里人人都要干活。
这丫头一生病,就要耽误十天半个月,若非温子墨一直护着这个丫头,他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翠儿看到了班主的神情,赶紧道:“班主,我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
明天就可以登台,你放心吧。”
温子墨刚要开口,翠儿却向他摇了摇头。
温子墨心头一痛,再也不说话了。
他可以护着她几天,却不能一直护着他——翠儿太懂事,懂事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班主点了点头,转头道:“小楼,这件事就说到这里吧,我先出去了!”
说着,他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翠儿看着温子墨,不赞同地道:“哥哥,那位顾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该这样怀疑她的。”
温子墨的笑容变得冰冷,道:“你这个傻丫头,别人对你好,未必是真心的,你就不怕她是别有所图?!
你想想看——”
“好啦哥哥,不管她为了什么,她明明是可以放任我不管的。
连班主都说这些年已经为我看病花了好多钱,再也不肯管我了。
她跟咱们非亲非故的,却肯拿出银子,这样的好心人,哥哥你遇到过吗?”
翠儿眼睛忽闪忽闪的,说话的声音却是异常的坚定。
温子墨几乎说不出话来,翠儿从小就是个孤儿,被一个戏班子收养后,开始学着唱戏。
可是因为有一次冒雨出去搭台,不小心染了风寒,戏班班主又不肯给她延医问药,一拖便成了心疾。
后来那狠心的班主竟然就这样把她丢在了街上,不管她的死活。
要不是无意之中被温子墨捡回来,她恐怕早已没命在了。
这些年来,她每次生病都忍着,生怕成为温子墨的拖累,他明明知道,却是无能为力。
不管他怎么唱戏,得到的打赏再多,都要交给戏班子大头,剩下的不过是寥寥无几。
别说给翠儿请名医,就算是去药房抓药都够呛,他没有足够的银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翠儿受苦。
而翠儿又是那么懂事,不管自己的病情越来越重,还要登台唱戏,让他看了更加心痛。
这一次,若非是那个神秘的小姐,翠儿恐怕就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了。
不管自己如何怀疑她,翠儿说的都是事实。
温子墨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不再说这种话了。”
翠儿点点头,道:“我要去谢谢那位小姐。”
温子墨眉头皱的更紧,翠儿连忙伸出手按住他的眉心,道:“哥哥,别这样,你会老的。”
翠儿并不是他的亲妹妹,可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将她看成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这种感情,超越了一切,他只是怕啊,真的很怕,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恐怕再也唱不了多久。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他不能唱了,翠儿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照顾她呢?
正因为如此,他才对顾澜烟的出现如此的排斥,他们的生活已经岌岌可危。
这个神秘的小姐,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变故呢?他真的很恐惧。
但是,看着翠儿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他说不出半个不字。
翠儿能够活多久呢,也许十年,也许一年,不,或许只有一个月,连他也不知道。
可不管怎么样,为了翠儿现在的笑容,他什么都愿意做。
温子墨最终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你等我一起去。”
温子墨接下来还有一台戏,却是胭脂王。
这出戏,是一个叫做胭脂的女子代父从军的故事,原本是由花旦来演这出戏,可是后来班主发现花旦身上少了英气,怎么演都觉得太绵软,于是便让温子墨反串。
好在温子墨不管文戏武戏,武生花旦都不在话下。
此刻,他的身上穿着紫衣,挥着金妆刀,执鞭而舞。
随着交集的乐音,他的身体旋着,如同振翅欲翔的龙蛇,剧烈地旋转着,忽地一个纵身,半空翻七个筋斗,人人一齐喝得一声彩。
顾澜烟难得会看一出戏,可看着这个努力的温子墨,她突然嗤笑了一声。
梅儿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不由疑惑地看着她。
顾澜烟目光冷淡,声音之中也带了一丝叹息:“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温子墨的时候,他有多么狼狈吗?”
身上没有足够的钱,就跪在药堂门口,听说跪了一整夜。
只求那大夫能够去看一看他的翠儿。
可惜,不管他跪多久,结局都是一样。
最后那大夫是被顾澜烟的银两打动了,却不是因为温子墨的痴心。
“小姐,其实奴婢一直不明白,普天下的戏班子多得是,双凤班这种不过是三流的!
至于温子墨,若是没有人捧他,根本不会红,小姐为什么会挑选上他们呢?”
顾澜烟听着台下掌声雷动,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是啊,为什么呢?”
这一路走来,不知道看了多少悲剧的故事,她却从来没有动容过。
她不是慈善家,不可能救每一个人,更何况,当她受苦的时候,又有谁来帮过她呢?
可是,当她第一次看到温子墨跪在药堂门口,她就突然想,跟自己打个赌吧,若他跪满三个时辰,她就救人。
可是,温子墨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远远超过她的预期。
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她突然对温子墨要救的人起了一点好奇。
原本,她也不会去选择那些出名的红班子,想也知道,那些戏班子背后多少都有靠山,不需要她的金钱支持,自然不会听命于她。
在秣陵,她没有权势,只有金钱,一切都要从头再来,所以选择双凤班,反而更保险。
不过嘛,权势这种东西只要去争,去抢总归是会有的,大不了她在秣陵放把火就是了。
很快,台上换了一出戏,顾澜烟站起身,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咱们该回去了。”
梅儿刚要说话,却见到帘子一掀,温子墨一身戏服地走了进来。
梅儿眉心微微皱起,却见到温子墨笑道:“对不住,打扰了小姐。
只是翠儿非要来向你致谢——”
顾澜烟的目光落在了温子墨身后的翠儿身上,她就是笑,那样单纯的笑容,看了让人觉得刺心。
“谢谢你,若不是因为你,我怕是没命了。”她真心地道谢。
顾澜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算作听见了。
“顾小姐,那些银子,我会好好挣钱还给你的。”
温子墨这样说道。翠儿听着,就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她觉得顾澜烟不会喜欢听到这句话的,因为这并不是感恩,听起来反倒是有几分不识抬举。
她生怕顾澜烟会生气,但对方不过冷淡地道:“随你吧。”
说着她便向外走去,梅儿连忙替她披上披风。
当顾澜烟走过翠儿的身边,翠儿的脸上还是笑容,那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干净而温暖,顾澜烟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掠过,突然淡淡一笑,却是如同月光一样,清冷,漠然。
两个极端——温子墨一愣,就在顾澜烟和翠儿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翠儿仿佛是一道阳光。
光是看着她就会觉得心情很好,而顾澜烟,却仿佛冰冷的月光,美则美矣,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温子墨突然明白了自己不喜欢顾澜烟的原因。
为什么,明明她有这么美丽的容貌,又有这么多的银子,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显然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要是换了自己,还不知开心到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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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看错了
小红把这章发到第二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