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威明日攻城，我们该怎么办？”秦贺问道。
朝堂上下，没有一个敢出声回答。
秦贺也没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他看向徐标。
“等。”徐标说道。
“等什么？”
“等风。”
……
翌日清晨，陈威大军攻城，在这敌我悬殊的情况下，陈威懒得欺诈。近十万大军，黑压压的冲上来，无数云梯架起，从护城河这面伸到那面，就像是魔鬼的干枯的手，伸向孤立无援的严城。
因为刚刚有过一场胜利，严城守军信心大增，皇帝亲临前线，更是给了这些官兵巨大的鼓舞。
双方军队，近乎直接地接触，一经接触，就是最残忍的拼杀，无数头颅抛起，在淡蓝色的长空之中，画下一笔浓浓的血色。
几乎片刻，护城河水已经被染红，鲜红的河水，顺着河道湍急冲下，滋养更远处的草木。
刀剑相交，切割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呐喊声变得沙哑，声嘶力竭！
双方没有一方鸣鼓，激烈的厮杀一直持续到傍晚，血色的夕阳，更加鲜红，旁边的彩云就像染血的战袍。嘶吼声变成了哭声，但没有一个士兵放下手中的武器，绝望地，决绝地，把手中的兵器，努力插进对方的胸口。
夜色终于沉了下来，第一场战争终于停下，第一天，严城就失去了一半的守兵。严城内异常沉默，沉默地气氛，席卷了整个严城，没有人知道，下一次能坚持多久。
……
仅仅一夜，第二日，又是这样的厮杀，鲜血从士兵的身上流出，染透战甲，顺着战刀，流淌到地上。
一个小兵，他不知道身后躺下了多少同伴的尸体，他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杀了多少敌军，他茫然地举起长枪，狠狠地刺向一个登上城墙的敌人的脖颈，然后狠狠地拔出，血从那人脖子里喷了出来，洒在他脸上，他急着冲向下一个人，直到一把刀插进了他的胸口，他再也没有力气伸出自己的长枪……
城墙上堆满了尸体，没有人能区分，那个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同伴。那些站着的僵硬地劈砍，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血腥的本能，杀掉敌人……
第二天，严城再次丢下六千士兵，把严城牢牢攥在自己的手中。
没有人觉得这是胜利……
然而，风还是没有起。
城门之上，除了徐标，没有一个人还能保持乐观。两日时间，严城守军已经失去两万，剩下的都是一次老弱残军，他们都知道，再有一次这样的攻击，严城就将被敌人踩在脚下。
没有说话的，还有那些剩下的士兵。经过激烈的厮杀，按理说，他们都该睡下，但这时没有一个睡下，他们细细地擦拭着陪伴了近乎一生的兵刃，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擦拭了。
他们很平静，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有的士兵脸上似乎还挂着笑，他们可能刚刚失去最好的兄弟，或许他就是死在他们的背后，或许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替他报仇……或许还有很多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做了，他们依然笑着……
终于，城内连擦拭兵器的声音也已经消失。
陈戒站在城墙上，朝四周看了一眼，夜坠出城。
晨曦透过朝雾撒下来，随着晨曦而来的，还有无数大军。
陈威是个智慧的人，两日的冲杀已经另城里的人丧胆，这一日，他再次派出嗤好人，嗤好人只剩下六千人，但这六千人就如同一把利剑，在这把利剑之下，严城岌岌可危。
严城这边只有一个人，城墙上的人都看着城下的这个人，璎珞双手扶在城墙之上，咬唇看着他。
陈戒手握方天画戟，骑在马上，立于吊桥之上。一身银甲，熠熠生辉，他注视着前来的大军，眼神轻蔑。
一个人守一座城！
奔跑中的嗤好首领突然停下，拉满手中重弓，一支利箭破云而出。
陈戒丝毫不惧，双腿轻拍，战马立刻向前，画戟轻轻一挥，利箭“咔”的一声，从中间断裂。
这支利箭就如同信号一般，首领身后的嗤好人纷纷拉满手里的长弓，无数支利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连天上的云气都被这杀气绞碎。
陈戒嘴角微扬，露出迷人的微笑，左手一挥，一块盾牌飞出。
“呜呜……”
如同狂风吹过，盾牌逐渐变大，直到变成三丈大小，“轰”的一声，立在地面之上，地面猛地一颤！
陈清晗把龙鳞送给了自己的哥哥。
无数支利箭如同草屑一般，纷纷折断，无力地落在龙鳞旁。
陈戒不待对方冲来，驱马冲了出去，走到龙鳞旁，手掌一握，龙鳞收回手中，然后，他突然扔了出去，就像是扔出一块大石，在前面冲锋的嗤好人躲闪不及，就被龙鳞碾压过去，再也没了生气。
这时，陈戒已经来到嗤好首领身前，画戟直刺他的胸口，首领提刀便挡。然而画戟刚刚要刺到他胸口时，突然上挑，嗤好首领脸上出现一条血痕，然后越来越大，最后，他轰然倒地。
只一回合，陈戒便虐杀了嗤好首领。
战争，真正开始。
六千嗤好人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就像是城池中的水，呼喊声就是惊涛骇浪。陈戒持画戟横扫，顿时有三个嗤好人倒飞了出去。
画戟轻易撕开敌人的铠甲，在他们心上留下再也无法弥补的伤口，陈戒就像是一头山羊，突兀地出现在狼群之中，但狼群却被搅得不得安宁。
陈戒杀敌的手法很怪，哪怕是杀人，他都像是在休息，发出寒光的画戟，随意地刺入敌人胸口，拔出来时，又轻易地划破另一个人的脖子。他就像是一把剪刀，剪开了一块绣满繁花的画卷，在画卷中间，撕开了一个口子，但这个口子却不停地流血。
喊杀声充斥着整个严城，无数只凡雀被惊起，一只苍鹰迅速出现，闪电一般叼起一只凡雀，轻易地将其撕碎。陈戒看着对方那么多人，忽然觉得这时要是有酒就好了。他身子后仰，避过一把长刀，然后手中的画戟快速地斩下，长刀应声而断，“轰”的一声，腿已经被斩断的马匹，失控地冲了出去，激起一阵尘土，陈戒早已冲向下一处。
严城的士兵都在看着他，眼睛里留下热泪，他们被陈戒深深地感染，紧紧握着刀剑，口中开始唱平时不好意思唱出口的战歌：
东疆有水兮
吾曾饮之
西疆有山矣
吾常攀登之
南疆有山兮
不见神仙
中间有城兮
吾时常修葺
有家人哟
盼我回家哟
今天不回家哟
……
夺吾所饮水
抢我常登山
还要占我家
看不到家我心愁
欺我满头白发
杀你个泥猴
举我旌旗，修我戈矛
跨我战马，不惧路遥
纵血染狂沙
宁死也不饶
虞国男儿血也热
唱完战歌唱葬歌！
秦贺登上城楼，亲自擂鼓。
咚！咚！咚！
鼓声和着歌声，形成一种悲伤的曲调，一直传到很远。严城守军听到了歌声，严城百姓也听到了歌声，他们都张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城中的男人回到家里，把斧头磨了又磨……
这注定是一首悲歌。
陈戒也听到了歌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哈哈大笑，一把擦掉脸上的血，大吼一声：“再来！”
白马被敌军重创而死，陈戒身上银色的战甲也血迹斑驳。画戟从一个敌人脖子上划过，鲜血顺着敌人的盔甲往下淌，把地面染成红色的。
敌人都围了过来，陈戒退到了吊桥之上，敌人冲上来，手里的刀都往陈戒身上砍，陈戒单手横戟，挡住敌人的攻击，左手一把抽出插在剑鞘里的宝剑，从画戟下突然划出，先响起金铁交击的声音，接着传出破甲的声音，冲上来的人全部毙命。
陈戒的武艺都是陈威教的，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后来，他一怒之下跑到边疆，五年的打磨，他学会了战场上杀敌的招数，他的招数很怪，但招招夺命。
陈戒再会休息，一个人面对六千大军也是会累，陈戒觉得自己很累，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他突然想喝酒，喝好酒，就像洛明轩给他喝的那种。其实，只要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边疆，没有人能杀掉他，但他还是留了下来。
方天画戟已经折断，再也不能陪陈戒杀人，长剑上也沾满了鲜血，很滑，他撕下一块布，把长剑绑在手上，敌人还没有退，他还要杀下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城上的人，又一次冲了出去……
城上的人，都转过头去，有些小兵捧着脸，大声地哭出来。
璎珞没有转头，她努力睁开眼睛，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淌，她看着陈戒，她要记住他的一切。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陈戒吐出嘴里的鲜血，豪迈地笑。但他太累了，再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他一下子倒了下去，手撑着长剑，单膝跪地。
嗤好人冲了几次，都没有撕掉眼前这个渺小的人，自己的人却在不停减少，他们开始害怕，没有一个人敢轻易上前。
终于，有人壮着胆子，试探地走向前去，用手里的长枪敲击吊桥前面的地面，陈戒还是没有反应，于是，他胆子更大了一些，向前走了一步，长枪慢慢向着陈戒伸去……
陈戒突然睁开眼睛。
“啊！”试探的那人鬼叫一声，突然倒在地上，不断有口水从他嘴里流出来。
嗤好人竟被陈戒活活吓死！
后面的嗤好人像是见到吃人的恶鬼，哭爹喊娘地向后逃，刀剑掉了都丝毫不知道……
生，他守一座城；死，他是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