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怎么啦，妈妈，直到十六岁高中了才不尿床呢。
妈，你骗人，怎么可能，十六岁？十六都成大人了！男孩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惊诧地说，一声比一声高并且愉快。他知道妈妈在开玩笑，却是满心欢喜。
对呀，你现在就是个孩子呀，记住，你多大在妈妈眼里都是孩子，小屁孩，来来，球球，让妈亲亲。
母亲蘸着肥皂泡的手，张开双臂，男孩把脸颊凑到母亲唇边，二人亲昵，母亲濡湿的吻，在男孩面颊吹成一道温暖的春风，他蹲坐在洗衣盆边，愉快扬起水，二人咯咯地笑声，回荡在青石小巷，叮叮咚咚，透过窗柩，他看见姐姐站在门廊里，眨着眼，他暗自揣摩姐姐是否会笑话他还是觉得好玩而高兴呢？然后她冲出房门。大声呼喊。
张明，又尿床喽！十二岁的张家大男孩，又尿床喽！妈瞧瞧你的宝贝乖儿子，是大怂包！只会尿床不会干活的大怂包！
他失望了，没有几个姐姐会骂自己的弟弟，大怂包，她比任何人都急切地笑话他。
她象得了大赦般，疯狂极喜地向挨家挨户，扯着嗓门，叫叫嚷嚷，把手做成喇叭状，贴在嘴边，尖细的声音立马变得厚重而有力。她往芦蒿街那么癫狂的一跑，斜靠在门槛耳聋下棋的大爷，都听得见，张明，哟，那小绵羊，又尿床了。
张淼！你给他闭嘴！闭嘴！
男孩拖着酸麻的双腿，感到羞耻，他竭尽全力去追遥遥领先的姐姐，女孩身子股结实，腿脚飞快，曾经在校体队长跑冠军，相比弟弟就逊色太多了，他个小，偏瘦，羸弱，跟在后面着实费不少力气，面颊赤红。
两人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姐姐忽地一下，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忽地蹿到木材堆上，附近的居民又几家做木材生意，废弃的边角料，高高地矗立在那。母亲隔得好远。她望着像只螳螂的弟弟，慢慢地移跳到自己面前，他的脸因愤怒，燃烧成草绿色。
她翘着二郎腿，甩着浑圆的臂膀，誓不罢休的架势成为芦蒿街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从窗户探出的各式人头，好奇而过分热情地，观望冷家上演的戏码。打着赤膊的老汉，一把搂过妇女的肩膀，不懈地说，有什么好看，天天闹，还没看够啊！去去去！做饭去！
男孩前脚，搭在木头堆，后脚勾着墙沿，弓步状，他愤愤地望着，女孩一脸傲气，刁蛮。他心里恨恨地想，这要一把扯下倔强的马尾，痛个头皮发麻，鲜血直流，他想要伸出手，却又慢慢收回，心里暗爽就够了，他不想让别人拿自己的事，当解闷的下酒菜。
于是，他孩子气的小声，嗫嚅着说了一句：张淼，你这个贱人。
张淼姑娘高高地坐在木材顶，俯身下望，眼神带着勾子，弟弟张明，瞪圆了眼珠又缓慢下放，他转身走了。
啊——张淼在背后惊叫。
弟弟张明马上转过头去，看见姐姐张淼左手腕抓右手腕，表情痛苦，眉毛纠成一结，摊开的右手掌滴答滴答流血，没等上去盘问，怎么回事，张淼哇地一下满腹委屈的痛哭起来，她跑到母亲身边去，哭的更是凄楚。
她含糊不清地说：妈，张明推了我，他推了我，你看，手扎到钉子了，妈，你看啊—
她用手背揩着簌簌的圆滚滚的泪珠，偷瞄着张明，张口结舌，惶恐不知所措的脸。母亲往粗布蓝灰衣襟上，擦拭了一下，手里的肥皂泡，拉过女儿的手掌，仔细端详，吁声说了句：没关系，划个小口而已，回屋擦擦就好啦，用不着大呼小叫，是不是你自己弄的？弟弟怎么能推你呢，他那么瘦。哪里打得过你。
张淼的神情一下子由委屈，转变为愤怒，实实在在的厌恶，她拗不过母亲，但依旧嘴硬，她一字一句地说：是张明，他、推、了、我。
张明努着嘴，不去争辩，站在母亲旁边，他眨着眼觉得周围的一切如此陌生，他不知道从小到大姐姐为什么如此讨厌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满腹狐疑，得不到解答。母亲自知孩子的脾气秉性，却也不好深说，她象征性的去安抚看似委屈的女儿，她那温暖的苍白的手，小心将女儿的手，捧起来，她吹了吹，笑着看着女儿，准备领进屋子去上药水。
张淼的瞳仁里倒映着姗姗来迟的关心，并且这种关心看来也是乞求，购买的，委实的，谎言水清见底，她觉得自己这是摇尾乞怜，觉得弟弟张明看自己的笑话，她啪地一下，挣脱母亲的手，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妈，你偏心，偏心，太偏心了。
那天晚上，张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眠，他的心仿佛手中划破的小洞，丝丝拉拉的隐约作痛，他自小长大，便和姐姐相处不来，他不像邻居家那些莽撞，粗暴的男孩，追着自家的长姐或者妹妹穷追猛打，可劲欺负，把满腔热血，力气，挥毫在温软的女人身上。
虽然，身子瘦弱，但他千方百计的保护姐姐，她跑到他面前，淡粉眼影亮晶晶使她双眸，灵动而光彩。他们很少以姐弟相称，这么称呼实在肉麻，她只有做错事不好意思或者有求于他，才会叫他弟弟。而他呢，私下里管她叫女王大人。以示姐弟情深。
女特务拿出自己给张明买衣服，要张明记住有一个人，一直默默地守护他在身边，那人始终都没有离开过。
话又言之过早，她根本用不着他保护，瞧她那副没心没肺的大笑，爽朗，你就会觉得他们家女孩和男孩的位置，完全颠倒了。
他说过了，他们家男孩和女孩的位置简直颠倒了。他姐就丢三落四，马马虎虎，他相当于半个妹妹，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这点。
如今，路过这么多风景，她经历了太多，却始终放不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