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唐敬言连背影都再看不到，一个人才鬼鬼祟祟地从窗外跳了进来。
“大……大人，就这么任由唐同知去查吗？听他的语气，好像挺生气。”那既不是他们当初以为的窃喜，也不是后来盼望着的隐忍，这明摆着是想要把事情闹大啊！
“不然呢？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吗？”徐指挥使从没把唐敬言当做傻子看过，谁会把一个傻子当做自己的左膀右臂重用啊？除非他自己也是个傻的。
“可是……辛姑娘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又是辛太傅掌珠，万一唐同知他发起疯……”
说到这里，明威本来因为着急而泛红的脸庞渐渐转为了惨白，他忽而想起，唐敬言在京城之中是素有恶名的，对待如花的姑娘们，唐阎王就是个不知道怜香惜玉，只知道辣手摧花的，还不是寻常男子擅长的那种‘摧’，就是直接卸胳膊，敲断腿，拧脖子的那种。
显然，徐指挥使也因为明威的提示想起了被朝中诸位同僚堵门寻公道的日子。
按理来说，朝中大臣们与他们锦衣卫是鲜少往来的，平时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如果哪天有位朝中大臣与锦衣卫之间有什么关联的话，那一定是他被锦衣卫抓住了把柄或者开罪了圣上。
想当年，饶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徐指挥使也惊叹于唐敬言的狠辣无情和不近女色，那么多不畏锦衣卫坏名声就冲着唐敬言那张脸而来的天真、单纯小姑娘们，一个一个飞蛾扑火般地前仆后继地往唐敬言这个火堆里扎，唐敬言一个一个地都给她们收拾得……亲爹、亲娘都快要认不出她们了。
“敬言啊，那么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你怎么就能下得去狠手呢？”虽然他光看着那些个来告状的大臣们的脸，着实想象不出他们家闺女能突破‘女肖父’的定律长成怎么个逆天的好看模样，但……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女人熄了蜡烛，还不都是一个样儿吗？况凭着唐敬言的本事，他就算来者不拒也是养不起的。
“大人恕罪，属下以为她们是刺客。”其实当时徐指挥使甚至已经做好了唐敬言会说‘大人，我有龙阳之好’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唐敬言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要用来忽悠徐指挥使，明显是不够用的。
“你若误以为她们是刺客，还能给她们留下性命？”徐指挥使暗想，应该还是因为那些个闺秀们长得不够出众。
不想他这么一‘提醒’，唐敬言十分认真地垂眸思考了一下，“您教训的是，下一回属下必然不留一个活口。”
“诶诶诶诶诶，敬言啊，这个……看到女的，你还是手下留情吧。断胳膊短腿儿就已经很够了，别伤及人命。”就算他们锦衣卫不怕树敌，但也禁不住这满朝文武官员的怒气啊。
从不大美好的记忆中回神，徐指挥使轻敲了敲桌面，“辛姑娘的相貌与柳氏不相上下，敬言应该不会下狠手的……吧。”
明威：“……”大人您能不能收回句尾的那个‘吧’字，属下有点儿害怕。
“那什么……明威啊，你再多派几个人暗中保护辛姑娘。一旦觉察到敬言有发疯的迹象，提前拦住他，就和他说是我说的，凡事以大局为重。”
锦衣卫中或许会有饭桶存在，但那绝对不会是唐敬言的属下。一个事关唐敬言的流言，在流传之初，就已经有人下意识地关注。所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唐敬言便得知了这个流言的源头，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是辛玥。
自有了身孕之后，柳欣妍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有规律，一日三餐不落之外，巳时和申时还要再喝点儿汤或者吃点儿糕点，未时到申时之间小憩半个时辰。
因为形成了习惯，每每临近饭点儿的时候，柳欣妍都是越来越有精神的，特别端上桌的是厨子的拿手菜或者新研究出来的点心。随着东西越来越多地下肚，她的精神头则越来越差，常常吃着吃着就开始在唐敬言怀里‘拜菩萨’了。
“妍妍？”
迷迷糊糊间，柳欣妍听见是唐敬言的声音，心思顿安，不但没有清醒，反而更困乏了一些，“嗯？吃不下了，困。”然后极自然地伸手搂住了唐敬言的脖子，这样的时候，无须她多言，唐敬言自然能领回她动作之中潜藏的意思。
唐敬言轻车熟路地抱起她之后，都会有一个掂量的动作，原来柳欣妍一直以为他是为了能更稳当地抱住她，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感觉她有没有变重，至于肉是长在她身上还是长在了孩子身上，唐敬言这个坏人觉得都挺好的。
替柳欣妍脱了外裳，退了裤子和鞋袜，掖好被角之后，唐敬言轻声道，“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哦。”柳欣妍蹭了蹭被子，把脑袋又更深地往被窝里一埋。因为知道她要休息的，被窝里提前放了汤婆子，暖烘烘的让柳欣妍有些睁不开眼。
在唐敬言以为她睡着了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柳欣妍又冒了一句，“注意安全。”
唐敬言犹豫了一下，“我……奉命去见辛玥。”其实才不是奉命，是唐敬言自己决定要去的，不过徐指挥使既然能护着辛玥，自然也是能替他圆谎的。
柳欣妍原本已经看到了周公的衣角和他跟前摆放的棋盘，听到‘辛玥’二字，她猛地睁开了眼，裹着被子就坐了起来，眼中的困意至少去了十之六七，“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是唐敬言一早便做好的决定，之所以拖到这个时候才和柳欣妍说，就是怕她太过激动。没想到平时一旦睡下打雷都吵不醒的她，居然会只因为‘辛玥’两个字而清醒过来。
“咳，上回你不是说，将我和辛玥牵扯到一块儿很是不妥，让大人换个法子护住辛姑娘吗？我和徐指挥使说过之后，他答应了，让我亲自去和辛姑娘说明。”
“指挥使大人手下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什么可用的人了吗？”
“徐指挥使说了，辛姑娘身份特殊，他不好亲自去，派其他人去又怕怠慢了她，赵同知的名声……和四皇子差不多，只怕他瞧见辛姑娘会误了正事，也怕辛姑娘不肯信他。”
“徐指挥使让你去，我不可能拦着你，但是……”
“你放心，我说完徐指挥使交待的话就走，一个字都不多说，一息都不多留。”
“你带小黄一块儿去吧。”
“……小黄？”
“怎么，不愿意？嫌小黄碍你的事？”
唐敬言被堵得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他是去找辛玥麻烦的，让她以后说话做事之前都先好好考虑考虑后果，找麻烦讲究的就是个气势，到时候小黄飞过来飞过去，在他肩膀上、脑袋上踩来踩去，再间歇性地来几句‘美人儿’，他说的话还能有力道吗？
“大人？”唐敬言不说话的时候向来气场全开，气势十足，这会儿却因为他肩头站着的背着个小包袱的小黄而显得傻气了许多，林枫看了一眼之后，没法再看第二眼。
“走！”
“夫君，记得给小黄喂红枣。”柳欣妍的声音从屋中传来，算是解了林枫他们的疑惑了。
“知道了。”
曾管事采买的过量红枣，大部分都由他或厚着脸皮或狐假虎威原路退了回去，至于小部分……因为被爱吃红枣的小黄‘偷吃’，不得不留了下来，成了小黄的零嘴。
辛玥名义上是在庵中为圣上祈福的，但实际上，她过的日子和原来在辛府并无太大的差别，吃穿用度都有专人照顾，她只要专心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
“姑娘！姑娘！锦衣卫！外头来了好多锦衣卫！”辛府被抄的时候，府中得力的丫鬟都被一同收押了几日，其他外院的丫鬟、婆子逃的逃，被发卖的发卖。
后来辛府的女眷被单独关押，辛玥身边的两个丫鬟谷雨和立夏主动回来随侍，一则多少是因为过去的情分，二则是因为在辛府待得久了，没法再去别的府里当差。但不论如何，吃过锦衣卫一回大亏，再看到锦衣卫这些本来应当十分淡然的丫鬟依旧吓得不轻。
“乱叫什么？没得惊着了姑娘。”谷雨轻叱立夏，其实若是细听的话，也能从谷雨的声音之中听出一丝颤抖。
“领头的是谁？”辛玥近来在为辛太傅抄写经书，刚才立夏突然嚷嚷起来，这本经书就算是抄坏了，不过也没事，抄坏了的可以烧了，就当做是为圣上祈福了。
“奴婢……奴婢没注意。”就光是看到飞鱼服和绣春刀就够立夏害怕的了，哪里还敢看他们的脸。
“奴婢去看看。”谷雨深吸了口气，往外走去。
“姑娘，咱们逃吧！”
“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们一群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姑娘，好像……好像是唐大人。”提起唐敬言的时候，谷雨有些矛盾，当时在那个宅子里头，对他们多加照顾的锦衣卫都是唐敬言的手下，但要说这位唐大人对他们家姑娘有什么心思的话，当初姑娘几次转达要见他一面的意思，他却未曾露上一面。
“他？”辛玥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总算来了。”